原标题:从一个特殊角度,谈中医药的重要性
我第一次留意到“林下经济”这个词,是在黑龙江伊春。
伊春身处小兴安岭深处,漫山遍野都是树,林地占全市84%,耕田仅26万顷,靠山吃山、靠水吃水,伊春许多当地人没地种,就靠树林产生的经济链条吃饭。
我在伊春调研时,遇到一个大学兼职的护林员,她父母靠流转4亩林地,加外出打工挣钱,那4亩地拿来种木耳,一年能收7.5万袋,纯利在7.5万元左右,加上打工收入,三口农民之家,一年有十几万收入。
可见林下经济还是很有搞头的。
伊春的林下经济,除了木耳,主要是刺五加、蓝莓、红松籽、食用菌、山野菜(曲麻菜、苦脉菜、黄花菜、婆婆丁、马齿苋、地菜、燕尾菜、小根蒜)、树莓、五叶子、山葡萄、狗枣子等,伊春产的东西新鲜清甜,我在那里死不要脸地又吃又拿,回来胖了大几斤。
其实整个黑龙江的生活条件是相当优秀的,黑龙江经济不好,一般指普通人现金流不多,但黑龙江的下限在全国很高,人均农业资源爽得飞起,根据我亲眼所见,普通黑龙江人的下限,远高于湖南湖北安徽,远超河南河北甘肃。
但并不是全国都有伊春那么好的生活条件和地理环境,比如耕地质量不好,同样要发展林地经济,但基础要差得远的云南。
云南总耕地面积还不错,是湖南省的1.6倍,排在全国第六,但耕地质量差。耕地面积排全国第19名的湖南,粮食产量排全国第10名,云南反而排在第14名。
各省耕地面积排名
各省粮食产量排名
云南耕地质量差,是因为处在云贵高原,全省84%是山地,只能在山上开垦旱地,旱地分布零碎,收成较低,运输又痛苦,云南贵州大山深处的农民,过去一代代在山上开荒,还要像骡马一样越过高山深涧,才能将收成运到城镇贩卖,换取一点可怜的现金。
在广西湖南做农民苦,在云南贵州做农民更苦。
田地是在平原河流边,还是在山坡上,差别非常大。一个是水源问题,一个是温度问题,山上粮食很不好种,日子过得极艰苦,比如我去大凉山调研,当地民众就只能种燕麦、苦荞这种产量低又耐寒的作物,一般没办法种水稻小麦。产量低导致饭都吃不饱,天气太冷逼迫他们过去人畜同居,时刻面临生存危机,地理是造成他们贫苦的最重要根源。
云南相对好一点,但也好不到哪里去,除了山高海拔高,全省50%又是红土,红土适合种茶树、花卉、杨梅、石榴等喜酸性土壤植物,但红土透气性排水性很差,不利于植物地下根系呼吸,矿物质少、酸性大,容易出现铝锰等毒害,不适合种植农作物。
红土通过多施有机肥、石化和补充磷肥改良,才能种水稻、甘蔗、油桐、柑橘等。
这次我本来是来云南旅游的,但是我职业病已经到了深度晚期,我见人就问当地人的收入、职业、农作物收成、生活情况。当地人被问烦了,他们带着我看一片片山地、一块块裸露的山石,跟我讲云南人的生存环境,和云南人的种种不容易。
我在2000年时,曾经从昆明坐了两天两夜的卧铺到保山永康镇,那一路让我深度感受到了云南有多贫苦,在颠来颠去的道路两侧的山坡上,我常常见到当地人,靠几块破木板拼成一个漏风的小屋,挂在山坡上居住,许多人还穿着破烂衣裳,一脸的困苦茫然,永康镇十几岁的少女给人做保姆,一个月包吃住仅仅100元,饭店服务员每天干十小时以上没休息日,也只有200至300元左右的收入。
那可是2000年,我在广东打工虽然辛苦,但身边很少有人低于600元一个月的收入,湖南也根本见不到那么破的房子,普通人更不会穿得那么破烂,那次旅程所见所闻,深深震惊到才18岁的我。
这次来云南,已经见不到23年前的贫穷状况,但部分人依旧过得不太好。
在云南一座座高山上,我看到还有不少人家居住在山头,旁边是一块块被开垦的旱地,我问起当地人这些山民的生活状况。
当地老乡说他们都生活得十分贫苦,大约可以在一座山头开垦出十几亩左右的地,不过缺少水源灌溉,一般只能种玉米和土豆,大概一亩地1000斤,玉米和土豆收购价一般在一元一斤上下,差不多一年下来才能收10000元,还要扣掉成本,一亩地纯利润500元,一年5000元上下,全家四口人的话,一个月才挣500元左右,所以极贫困。
云南半坡上的旱地(自己拍摄)
云南裸露的红土(自己拍摄)
我说这种地方肯定养不活人,按国家的扶贫政策,这些人不是可以迁居的吗?我在贵州调研扶贫时,这种深山居民都是搬到安居房集中居住的。
当地老乡说贵州可能是国家扶贫示范地区,所以都顾得到,云南人口多、地方大,搞不过来,这种山民在云南还挺常见。
那这些人不能外出打工挣钱吗?
不行啊,老乡说,他们语言不通、受教育程度低,外出打工都竞争不过其他人。
我说那政府有没有其他办法帮助他们脱贫?
老乡想了一想,说到前面我们聊到的重点,他说可以搞林下经济。
我在云南和伊春的见闻,突然在这里不谋而合。
我问云南的林下经济主要是哪些,老乡说各地环境不同,各地有松茸、鸡枞、羊肚菌、木耳这些菌类,或者是田七、重楼、松下、黄精、龙胆草、白芨、石斛这些药材。
我问他身边有没有亲眼目睹的案例。
他说有,他同班同学就是这种山民,原本过得很苦,他们除了山坡旱地,一般还会有十几亩林地的产权,他同学家比较特殊,有200亩林地,他们家把林地拿来种重楼,每年种20亩,连种了五年,第六年开始收获,20亩产出的重楼,把他们原先的贷款全部还完,第七年时家里赚了20万,从此彻底脱贫。
“现在他们家一到大节日或者过年,就把我们这些老同学叫过去杀猪吃饭,搞得好不热闹,我们去得多了,都不好意思再去。”
重楼是常见中药,有清热解毒、清肿止痛的作用,常用于疔疮痈肿、咽喉肿痛、蛇虫蛟伤什么的。
种植重楼的好处是根本不愁销路,种多少卖多少。
云南一些生物公司的药材种植基地,数据能做得更好,成熟的重楼亩产2吨左右,每亩保底收入30万元,黄精亩产4吨左右,亩产预计七八万元。
云南镇沅县就在重点推广黄精、重楼、白芨、云茯苓、龙胆等重点中药材,未来五年后,5万亩产值将达到4亿元。
在环境受限、扶贫困难的情况下,林下经济将是解决云南最底层贫困人口的重要手段。
不过没有任何事物是可以不劳而获的,前面种重楼的那位案例,也是冒着较大的风险来种植的。
他们家种得早,成本相对便宜,现在重楼每株1.2-1.5元,每亩种4-5万株,幼苗成本就在5.5-8.5万元左右,加上土地成本、设备材料、肥料农药等,每亩成本在10万元,而且要细心管理5年,才能收到回报。
重楼还有种类多、种源杂的问题,生长过程中,还需要耐心培养,有机肥料和水分要精细化管理,操作不当就有可能亏本。
而云南农民们想要保证收获一定有销量,还得保证中医获得大众的认可。
关于中医和西医的争论,在中国一直是个永恒的热点,每个微信群都可以因为这个话题,分裂成两个对立的人群,吵吵闹闹永远没有结果。
我个人既不站西医,也不站中医,我是中间派,是“什么有用就拿来用”的实用主义思维。
这么多年来,在阅读政府报告时,常看到中央有将推广中医药作为一个重大项目来抓,我过去一直没想明白,这是个民间争论不休的命题,官方为什么这么鲜明的站队。
但看到伊春和云南的林下经济案例后,我瞬间就明白了。
中医药是一条十分稳定的产业链,其下游是治病救人,其上游,可以拓展出一条中国特色的扶贫路线。
对,这是只有中国才有的特色扶贫,因为其他国家绝想不到种植中药材能产出这么大的经济效益。
虽然这么多年的扶贫工作,已经帮大量人民脱离贫困,但中国还是有大量人口,居住在贫瘠的山地里,靠着几亩难以灌溉的薄田生存。
中国是一个发展参差不齐的国家,上海深圳的繁荣只是一部分,云南甘肃的贫困是另一部分,我们不能只盯着繁荣,忘记了这部分艰难生存的民众。
这些山地群众或拒绝搬迁,或难以搬迁,在可以想到的范围内,发展林下经济是帮助他们致富的最好手段。
而在林下经济里,种植中药材是收益最高的选项,云南主推的三七、天麻、滇黄精、云茯苓、石斛、丹参、滇重楼、草果、砂仁九种中药材,将帮助大量的民众摆脱贫穷。
云南人民是多么地需要中药产业链,所以中药材的推广,才会被国家顶层列为重点项目。
在这里,我不想争论中西医哪个更强更优秀,我想提醒大家的是,多用经济链思维思考问题,哪个对社会治理实用,哪个能帮助底层人民,我们就要拿起来用。
何况,中医药几千年时间积累,完全否定中医药,我认为也是不可取的。
要多用唯物主义思考问题,不要陷入绝对对立的简单思维。
“其实并不是每个有林地的农民,都适合靠种中药致富,”云南老乡最后提醒我,“不要太乐观,云南许多山都是石头山,树都长不活,而且能不能种中药材,还要看土壤、坡度、海拔等各种因素,能种的只是其中一部分。”
我说,“那能救一部分,总比不救的好。”
老乡想了会说,那确实还是好的。
来云南之前,我确实没有想到过,中医药会跟扶贫工作关联在一起,形成中国特色的独有扶贫方式。
但现在,知道这条经济链条后,等到有一天吃中药时,我们心里便会清楚明白:
我们吃的不仅仅是中药,我们还维护了一条产业链,通过市场的作用,悄悄地贡献了扶贫基金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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